雕栏玉砌,青砖碧瓦,极尽奢华,红墙之内种植着成片的杏树。江南少有种植杏树的,但这里的杏树都高耸入云,果然不负杏林别业之名。此时已是暮春,杏花谢了许多,叶子都舒展开来,望去满眼的翠绿。
左艳枫自下了软轿,站在这杏树前已经好一会了,却始终不见有人来,连仆人也不见。左艳枫望着大片的杏林突然莫名心慌,脚下向后退了几步,想要离开。怎知刚一抬头,朱隐徵已在眼前。
他着了一袭暗银色的长袍,乌发插着玉簪,几缕青丝垂在身前,竟添了几分儒雅气质。他眼中盛着笑意,微微一笑,对她说:“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他这一笑,却笑得左艳枫无比震撼。他一向是皮笑肉不笑,笑了也是淡淡的,看起来极不真实。怎么今日突然对她笑得如此真心。
她不说话,朱隐徵便说:“带你去个地方。跟我来。”说完自己在前面引路。左艳枫来不及拒绝,只好跟上去。
左艳枫跟在他身后,不知他到底意欲何为,正自顾自猜测着,却听见他说:“你拒了本王,可曾想过后果?”左艳枫说:“能否让我先问一个问题?”朱隐徵望了她一眼,稍稍放慢脚步,与她比肩,说:“说来听听。”“王爷怎么想起要娶我?”
这话问得朱隐徵眯细了眼,好似娶她只是一时他起意。不想与她在这些问题上多加辩驳,他只好暂时不理会她话中的意思,问:“你忘了?昨日在花船上……”
左艳枫当即恨得攥紧了拳头,果然出事了,她昨日一定酒醉说了什么,否则眼前这位爷也不会这样说话,可是她却一点也不记得了!只是她说了什么,竟让这位爷起了娶她的心?这倒是让人费解。他看起来玩世不恭,到底是什么居然让他想定性?
左艳枫无法,只好假意问:“贱妇昨日喝醉了,想必多有得罪。不过酒后失言不可全信。不知王爷到底听到了什么?”说着密切注意着他的表情。朱隐徵却似乎不是很高兴,脸上一片风平浪静,仍然打着太极,说:“该听的都听到了,不该听的也听了。”
左艳枫对这回答自然不满意,只是不敢再问下去,只好又默了。朱隐徵又说:“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左艳枫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他只好又说:“你拒绝了本王,可想过后果?”左艳枫淡然说:“没有。”“哦?”朱隐徵笑着,问:“为什么?”左艳枫说:“王爷久经沙场,自然是不屑对付我这小女子的。”
这话听来怎么也不真,倒是讽刺的意味十足。
朱隐徵却不在意,拐进一条杂草掩盖的小路,眼前突然出现了一片桃林。他这才回头说:“你不怕我一怒之下毁了绣繁楼?”左艳枫点点头,说:“王爷自然有这能力,我相信;只是王爷一不顺意,就要毁了别人的东西,岂非无理取闹?况且,一旦遭拒就要毁去我的心血,不正说明王爷娶我并非发自内心,那,我拒绝不也正是正确的吗?”
隐徵哈哈大笑,口中称“好”,不住点头。
左艳枫突然停住脚步,问:“这是什么香味?”是荷塘吹来的风,夹杂着清甜的莲花香。现下不过春天,这杏林别业的荷花居然已经开了。
朱隐徵说:“去看看吧。”左艳枫循着花香往前又走了一段路,突然眼前出现了一条牙石小路。沿着小路走到尽头,见到一座院落。以竹片围成的篱笆内有一荷塘,莲叶紧紧密密挨着,几朵根盘硕大的莲花已经开全了,还有几朵含苞待放。左艳枫走进才发现,原来这竟是个温池,气候合宜,因而荷花早早开了。
朱隐徵倚在院门上,说:“这花,好么?”“如此一来,倒是少了留得残荷听雨声的景象了。四时之景不同才更吸引人吧。”朱隐徵微低下头,黯然说:“因为,我要让这里的一切,都保留她离开时的样子。”他轻轻一笑,有些落寞。
左艳枫不敢去看他的笑,急忙转头去看院内其他景色。
眼前坐落着一幢房子,完全不同方才见过的那些房子那般金碧辉煌,显得别具一格,古色古香,檐下有一块匾,上书:青萍居。左艳枫吓得倒退一步,惊讶地看向他:“这……”
“这是一座故人的房子,原在京城,可惜早已破落。我命人在此处又建了一座一模一样的,等着它的主人回来。”他说着,眼睛静静地望着她。
左艳枫忍不住心中的忐忑不安,只好开口问:“你到底是谁?”朱隐徵反问:“那你呢,你是谁?”左艳枫哑然。
朱隐徵率先推开门,说:“进来看看吧。”左艳枫跟在他身后入了青萍居。
门槛很低,正对着门靠墙放着一张描金卧榻。往下两旁列着一套桌椅。房子很干净,像是有人经常打扫的样子。左侧打横放着一张书桌,靠墙的高大书架上放着一些书籍古玩,窗下还有一架瑶琴。
左艳枫走过去抚了抚琴面,心生一念,指尖一转,探向琴座,摸到一些凹痕,她翻过背面来看。琴座上刻着一个“萍”字。朱隐徵走过来,推开面向后院的窗,后院栽着柳树,两颗粗壮的柳树下搭着一个秋千。
朱隐徵自顾自说;“那一年,我八岁,去她家中玩。被她院中的荷花香吸引去了。那是京城,少有荷花。那天她穿着小小的襦裙,月季色的,绑着两个小丫髻。她在柳树下躺着秋千,笑得好开心。说起话来软软甜甜的,跟着我和二哥身后叫着哥哥,缠着我给她买玩意儿。”
“那时她才六岁,整日无忧无虑,却不知道那一年朝局动荡,她的父亲随时不保,依旧每天都笑得开开心心的。那是她在学刺绣,绣了个荷包送给我,她说不会绣我的名字,只好绣她自己的。”朱隐徵说着,拿起书桌上一个小荷包,上面歪歪扭扭绣了一个“萍”字。没想到自己居然告诉了她这些,懊恼也无用了,酒,果然害人不浅!
左艳枫望了眼轻笑的他,目光望向远处,声音轻得有些飘渺:“是吗?”
“你忘了吗?逢萍……”
左艳枫深吸一口气,安抚住自己的情绪,抬起头说:“林逢萍早死了,死在十三年前的冬天。从那一年起,林逢萍就成了长江上的冤魂。死的,还有关于她的一切,身世、记忆都不复存在了。”左艳枫已然了解他的身份,转身背向他,轻轻说:“自然,也包括婚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