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上听到弄雪含糊不清的梦呓,轻步过去,那声音如同心下的初雪,冰洁的雪瓣,惹起从前的记忆,那百花的间隙之中有一个轻盈的身影正在旋转起舞。裙裾拂过花瓣、花叶,再拂过一遍,如同赤丽的明虹。
那记忆清楚,让他全然不知如何回到现实直到,床上的人儿又将他的名字唤了一遍。
他不得不用她来欺骗自己,她们长得那么想像。就连觉得冷得会那样吹气暖手的动作也是一样的。已经十年了,他总是等着她会从哪个角落里突然出现,就像是一场未曾发掘的遗失,他只要找到她就好。可是终有一天,他不得不告诉自己,自己再也找不到她了。她只留下了她的一缕头发建造了一座发塔,可是他捧起那发塔的时候,她却从未从中出现过一次明媚如春暖的笑靥,她从前就贪睡,离开也没有改变吗。
这天下不缺美人,从来只是缺少她。而她已经向何处。他那时英姿飒爽统军出征时,从未想过,母后会要她服毒自禁。那是用刀裁断了他的心脉。日复一日的让他痛心疾首,也曾想过,时过境迁,这份思念,就会断去无从寻得痕迹,他竟不知,自己从来都不曾忘记,一切仿佛就在昨昔。连她或嗔或喜的模样也清楚如昨。每当他一个人的时候,那种影像就如在笔下,笔笔间缓缓归来。就只是她一直远远看着自己,从来都不肯说话。
有时候他宁愿弄相就是她,可是她不是,她来自于显王,她的曾经都清晰摆在她案头,与自己苦苦思念的闺阁女子并无一丝相同,其实她们也不是他骗自己的那么像,心中的她从不会在他面使娇任性。她所做的一切都那么自然。可是她在梦中一次也不来搭话,那时他们一直没有时间说什么话,只是记得她无数次送他出征。就站在天宇下那么瞧立她,可是他一次都没有回头。只是为了所谓的士气,他怎么可以在出征之前还心有羁绊。他只是想得太简单,想她永远会站在洞窗前向念经书的他偷笑,那笑容极软极轻,一下子就透人心扉,让他下朝时的脚步兀然加快,一切都直到她的哥哥投入了另一派,成了母亲的心腹大患,最后一一赶尽杀绝,母亲答应自己一定不会动她,而自己所要做的就是瞒她一生,将这件事嫁祸于人。
他连她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只是得到了她身边一个宫女留给她的一绺头发。于是让他开始了这一生长长的想念,永无尽头。有几次做梦时梦到她,她都会刹然离开,让他徒劳地伸出双手。直到他遇到了这个与她长得极像的女子,明知她心存二意,也要留他在身边。
想得指端发凉,不自觉触到了弄雪脸上,她似乎有微微的一抖便即清醒了过来,虽不再喊痛,但是心下却是绵软无力,深承了他的力量,才做得半起,虚虚地问了一句,“五更了吗?”
他笑点她的鼻子,“轻语,就要明日五更了。”
她呻起眉毛,“王上嫌我病得糊涂了。”说完敛起眉毛,吸吸鼻子,对着这颗含有真待的心的男人,轻轻笑了那么一下。
这一下不怀好意。
他轻轻“嗯”了一声
弄雪便忍不住“呵呵”地笑出了声。
她目光皎洁,其中盛不住的柔情,溅落如雨。轻轻扬在人身上如流如股。
他开始轻轻呵她的痒,“在笑什么嗯,在本王什么。”
她最禁不得痒,已经开始求饶终于有气无力倚在王上的身上,“王上你的眼睛,呵呵,你的眼睛红了,像是兔子。呵……呵”
她竟然平常如家话,如同寻常夫妻,其实是他心底最深处的向往。他不计较这分忤逆,只是更深地将她揽入怀中。无数的温暖从心底升起,仿佛月光也亮了几重。似乎只有这一刻,他才能真正的安坐,不再想世事无定,不再想人心难测,不再驾驭也不再设计。
眼前的情景一瞬模糊至光影里,她脆声唤他的名字。
他作势微嗔,“放肆,我是当今王上。”
她哂笑轻轻,别过头,又来拉他的衣袖,“你在我眼里是不同的,你就是然威,也只有我一个人可以这样叫你。”
他也点她的名字,她向晃着脑袋向他的怀里蹭,那时母后还很喜欢她,常夸她将来是好儿妇。而那夸奖就在她面前,所以,她红着脸低下头,这个时候他就叫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千云,千云。”
她扭着衣襟就是不肯抬头。母亲就会跟着呵呵的笑。
那时阳光落下来的光是从来不见阴影的。
而现下,日光落下来光却只是让他觉得沉重。只因上面缱绻着的一直都是浓得化不开来的思念。
而今天是弄雪在他面前笑得花枝乱颤。这也是他值得把握的一丝。那些思念早已经被他藏入血中,随时流动而眼前的这个她,就是意外的所得,于是有一些就不能再予计较。就像坐这江山看到不忠心的人不能顷刻打压还要予以重用,用以压制。有些事和有些人都是急不来的。在这世上本就无有一件易事。
他只是不可遏制地更加沉沦。
怀中的人儿嚷着要喝水,他微动一下身,想亲自动手,她却不放他离开。他只得唤了一声随身的内侍进来添水,她仰首瞧他,目光中的两粒珠眸,流光似水,潋滟重叠。自己从中出现如清水中挺出。他心中亦觉得好笑,自己从未有一刻,像今日这般爱看这双眼睛。他为她掩紧了锦被,忽然瞥到了屋中的织锦机,笑问到,“千儿还学这个。”
她似讶然,“王上也识得这个。”转而情绪急转直下,“我知道了你一定是从别的女人那里看到的。”
他最喜欢她这装出来半真半假的妒忌。那眸光抿淡了色彩,自己在她眼中的色彩变得浓重。
他低下头对正她的目光,“吃醋了,我是在母后那里见到的。这个说法你可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