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魔教（一）
明白躺在床上，想起今日所发生的种种，不禁无声地叹了口气，自是惦念起了那日的事情……
广德四年六月三十日正午，百晓生在自己从不离身的小册子上写道：时日明白潜入信天教，刺杀信天教教主明霆，事成。
明白趴在信天教内堂的房梁之上，小心地观察着那个坐在下方悠哉喝茶的面具人。自己已经在房梁上趴了快半个时辰了，不是不能动手，是不敢动手。那人身上散发的杀气，怕是连十里以外的狼都会被吓跑，更何况自己一个躲在房梁上的人。可想起了昨晚上玉哥哥说的话，若是明霆一日活着，那江湖便永远不能安宁。其实江湖与自己有什么关系，还不是舍不得玉哥哥操心劳神，只能亲自来一趟了。玉哥哥也说了，不用杀了他，哪怕只是伤了他，就够了。还好还好，不是要自己杀人，只是重伤他而已，不用违背和爷爷的约定。那些逼着九华派出头的混蛋江湖正派，看自己今天伤了这个什么魔教教主，让你们也看看，九华派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而在底下坐着的明霆早就知道了房梁上那人的存在，更是知道就是自己劳心劳力养大的"孙女"明白。其实根本不用无启回来通风报信，看看近些日子江湖发生的事情，早就料到了。江湖从来都没有变过，黑白之争，永远也不会停。也真亏那个叫端木玉的小子胆子大，居然真的能哄着自己那个脑子不灵光的孙女来杀人，杀的人是自己。后事都已经安排好了，教众也已经撤出了千峰顶，剩下的就是自己华丽的死亡与九华派的崛起了。
明白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就快到午时了，山下的人就要冲上来了，必须在那之前出手。
明霆听到了梁上的骚动，隐藏在半遮面的面具阴影下的嘴轻轻一笑，心想，小家伙果然按耐不住了。深吸一口气，这出大戏是自己布置的，也只能演到底了。稍稍将后心移到了明白可以看到的地方，放下了茶杯，闭上了眼睛。
明白果然抓住了那一个空隙，一剑便刺入了明霆的肩膀，避开了他的要害。
明霆只觉得伤口传来阵阵剧痛，自从离开竹君子那日便再也没有受过这么重的伤，这小家伙还真是心狠手辣。伤口有些发麻，看来端木玉担心明白心软，还真的抹了些**。顺势倒在了地上，嘴里咳出了血来，浑身发冷，只能愣愣地看着大惊失色的明白。
明白扔开了剑，跪在了明霆面前，叫道："怎么会流这么多血，我明明避开要害了。"
明霆笑了起来，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伸手想要握住她的手，安慰她都做不到。以为当年被大师兄差点一剑杀死，自己已经知道了死是什么滋味。想不到，真正面对的时候，面对自己这个世上唯一自己记挂也是记挂着自己的人，还是难过了起来。不可一世的信天教教主，居然也会有伤心的一日，明天说不定太阳真的会从西边升起。不舍，真的不舍得，哪怕这个死亡是自己一手策划的。就算自己走了，还有梵青那个老道，也有端木玉他们，明白会好好活下去的。让她下山来看看江湖，不仅仅是想她长大，更是不希望她那个单纯的性子和信天教扯上关系。是啊，自己这个大魔头居然真的教出了一个心思单纯的小丫头，也是可笑。好舍不得，看不到她穿上自己已经准备好的嫁衣，更加看不到她与他人琴瑟和鸣。那个端木玉，长得是不错，可人品就不怎么样了。如果真的敢伤害到自己心爱的孙女，自己便是真的鬼，一定会缠上他的……
明白不知道不过是一个眨眼的功夫，躺在地上的明霆居然想了这么多，而且都是与自己有关。只是手足无措地拔出了剑，捂住了那个伤口，却止不住流出的血，真的要哭了。
明霆一下子被拉回了眼前的场景，想说些什么，发不出声音，最终还是放弃了。心想，若是真的有地狱，请一定不要让明白去。不是她杀了自己，是自己这个安排了一切的人和那个在她剑上涂毒的家伙。她实在是单纯，实在是什么都不懂，实在是太容易被人骗了。一个面具就能让她看不出自己是她的爷爷，端木玉几句话还不真的能把她骗得团团转？明白，你要好好活着，我们都可以死，只有你，请你一定要好好活着。你的一切罪孽，自己这个做爷爷的会一并赎了。只是因为从来没有告诉过你实话，自己从来不是你的爷爷，是你的叔叔，不过你应该已经知道了……眼前出现了从没有见过的景色，无边无尽的蓝色，仿佛海中，自己慢慢下沉，伸手却够不到射入海中的阳光。渐行渐远，慢慢沉入海底，什么声音都没有，连满目的蓝色都看不到，原来这就是死亡……
明白感觉那人的身子渐渐变冷了，摸了摸他的鼻息，什么都感觉不到，他死了。
这是明白第一次离死亡这么近，一个人就这么死在了她面前，还是她自己亲手杀的，她不知所措。只能那么呆呆地坐在尸体边上，傻傻地看着。
端木玉有些焦急，带着武林正道人士，终于爬上了山顶，却没有看到一个信天教的人。心中虽然疑惑，但也没有多想，直接冲入了内堂，想要找到明白的踪影。
明白这个时候已经慢慢缓了过来，鬼使神差地想要摘下地上那人脸上的面具，看看究竟人死了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端木玉看到这一幕，心都要跳了出来，赶紧大喊："明白，不要！"
明白的手已经碰到了面具，一用力，挑开了面具，露出了那人的真容。
端木玉立刻跑上前，捂住了明白的眼睛，说："好了，我们回去吧，已经结束了。"
明白仰着头，大叫了起来，整个人瘫倒在端木玉的怀中。
奇兵门门主雷成阴测测地笑了起来，说："端木掌门真是好计策，看着这些魔教中人自相残杀，真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可惜的是，我们都答应了端木掌门您，不能杀了这个魔教余孽。"
端木玉恶狠狠地瞪了雷成一眼，凑到了明白耳边，小声地说："我们回去，好不好？"
明白停不下尖叫，嗓子已经发不出声音，就像明霆死之前一般，口水从嘴边流了下来，沾满了端木玉的衣袖。
端木玉没有感到一丝不快，用力抱紧了明白，想要将她抱起来。
明白却推开了他，哀求般地问道："玉哥哥，你告诉我，你不是早就知道的。"
端木玉看着明白的双眼，没有办法说出任何谎言，却也不愿意亲口告诉她，唯一能做的，只是点头，轻轻地点头，不仔细看都察觉不到的点头。
明白屏住了呼吸，脸色渐渐开始发紫，可依旧只是死死地盯着端木玉。
端木玉见她不对劲，拍了拍她的后背，担心地说："呼吸，呼吸啊！"
明白似乎这才有所察觉，赶紧吸了一口气，抱着明霆的尸体到了角落，闭上了眼睛，捂住了双耳，后脑勺用力敲着墙面，嘴里念念有词："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不要打我，不要打我，我真的再也不敢了。我会好好吃饭，不再哭闹，求求你们，不要再打了。"
围观的人都不知道她究竟为何如此，好几个干脆问说，她是不是疯了。
端木玉看明白了，她是回到了那个被关在地窖里多年的孩子，那个被众人肆意欺凌，差一点真的疯了的明白。如果不是明霆出手相救，就真的没有今日的明白。心中更痛，有了一丝懊悔，真不该诓骗她来动手，那人必经是养大她的爷爷啊。叹了口气，努力笑了笑，拉住了明白的双手，哄道："明白乖，玉哥哥带你回去睡觉好不好？睁开眼睛，快看，这里不是地窖，我们已经出来了。"
明白真的睁开了眼睛，可看到了明霆的尸体，又一次闭上了眼睛，更加用力地撞墙。
青城派掌门李丹鼎不满地说："端木掌门，虽然我们都答应了您的条件，自然是不会伤了她的性命。可你看看如今的她，根本还是魔教余孽。就算她杀了明霆又如何，还不是会把帐算到我们头上，您还是早做决断的好。斩草除根，可千万不能留下祸患啊。"
端木玉干脆点了明白的穴道，脸色阴晴不定地看着已经睡着的明白。
巴山派掌门周秋言咳嗽了一声，说："在这儿，本座也是辈分最大的一个，便倚老卖老说两句。端木掌门，您不值得为了这么个女人，而放弃自己大好的前程的。之前在您继位那日我们已经与您说过了，只要明霆和这个女人死了，我们便什么都不追究。可你看看，就算你保下了这个女人的性命又如何，在她的心中，你永远比不上明霆。难道她真的能和你这个杀父仇人一起？"
端木玉嘶哑着声音问道："那各位掌门，你们究竟想要本座如何？"
奇兵门门主雷成将明白的剑扔到了端木玉的面前，说："杀了她，要不然就废了她。"
唐瑜皱起了眉头，说："各位掌门，本座看，明姑娘不过是因为养大自己的人就那么被自己杀了，一时间接受不了，也是人之常情。我们与端木掌门早就有约在先，还是先让明姑娘下去休息，等端木掌门与她谈谈再说。"
太湖帮帮主姜东义出声道："本座同意唐门主的想法，血浓于水，我们总该有些怜悯之心。况且，逼死了她，难道不怕武当派和空谷少侠的报复？梵青道长毕竟不知道我们干的这些事，但空谷少侠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还有那个飘忽不定的竹君子，听闻他极其宠爱明姑娘，难道就不怕惹得他出山？还是等端木掌门先劝劝她在说，如今我们要想的是，为什么一路上山，却没有看到一个魔教弟子，这里究竟是怎么了？"
李丹鼎有些不甘心地看了眼唐瑜与姜东义，可也不能否认他们两人说的，只能点点头。
周秋言下了决断，说："搜查整个千峰顶，绝不能放过一个魔教余孽。他们既然不在这儿，就一定是得了消息，早早逃下了山。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明霆在这儿，可我们决不能放过他们。分出一半的弟子，下山搜查，他们不可能跑远。至于今日之事，暂且压住，决不能让武当和空谷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