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六十年秋,虽然中秋已过,天气还是很热,皇帝爷弘历在御花园的水亭子里坐着,远远望去,他穿一件黄色长衫,细长的辫子滑过背脊,花白的山羊胡须不时与茶几上的茶杯聚散离合,手上的纸折扇摇个不停,显然他不是来看风景的,身边除胡总管垂手伺候外,一无妃子,二无宫女打扇,那些带刀侍卫排成两列沿曲桥远远站着,在他们背后是宽广的池塘,四周多有苍松翠柏,沿岸绿柳低垂,似乎要与池中荷花亲近。
弘历喝过半盏茶的功夫,只见隆阿哥健步走过七拐八折的石板平桥进亭子,照例拍拍衣袖跪下,山呼:“奴才隆阿哥给皇上请安!”弘历嗯一声:“起来吧,让朕好好看看。”说着抬眼细细打量,见他才二十出头,身长九尺,一脸清秀,要不是穿着皇马褂,绛色短袍,蹬一双练功鞋,只以为是戏园子里的花旦,怎么也不会将他与粘杆儿处扯在一起,可他正是从千军万马中挑选出来大内精英,也是粘杆儿处最年轻的帅哥。弘历看过后说:“赐座,看茶。”胡总管立刻移凳子,倒茶,然后按皇帝爷的手势挨那些侍卫远远站着,可见事情是很机密的。
弘历看看左右后说:“朕之所以要在这里召见你,是有一件很棘手的事要办,但又不想乾坤独断,你可以选择去或不去。”隆阿哥挺直身板朗声说:“愿为主子分忧!”弘历点头道:“很好,据奏报,福康安已在苗疆殉国,他们奏请朝廷继续增兵。还要增兵!看看人家霍去病,几万人就纵横匈奴数千里,却想不到我大清七省十余万铁骑居然踏不平一个小小的武陵山!横扫崇祯百万大军的大清铁骑到哪里去了?面对苗疆区区几万乌合之众,损兵折将,先是你父母为平苗捐躯,现在连常胜将军福康安也折戟武陵,难道苗人有三头六臂吗?
现在朕给你一个差事,一是密查有无情弊,尤其是‘沟补寨血案!’言官们对此多有微词,二是深入苗疆摸底,要像孙猴子钻进铁扇公主肚子那样抓住他们死穴,为一举平苗做好准备。三,也是最重要的,尽量找到文办的路子,毕竟苗民也是大清的子民,他们愿做崇祯的臣民,为何就不愿做我大清的臣民呢?尽量文办,武办也是不得已,人都杀光了,那我大清万里江山靠什么维持呢?”隆阿哥庄严回答道:“奴才谨记,绝不负圣命。”弘历极其悲凉地说:“这次差事很危险,已有两人以身殉职,一个死于土匪,一个死于洪水,不然也不会动用你们粘杆儿处,你们可是宝贝中的宝贝啊。只是那里土匪也过于凶残,当地传言,天见土匪日月不明,地见土匪,寸草不生,人见土匪九死一生。夜里娃儿啼哭,只要说一声土匪来了,娃儿必然立刻住声。朕知道你家就剩你这一脉单传了,可没办法,你们粘杆儿处只有你最年轻,也最合适。”
隆阿哥朗声道:“圣上不必忧心,文死谏,武死战,奴才为主子尽忠是我们的荣耀。”弘历点头道:“朕知道你们的忠心,但也得考虑周密。据说你与娜梅朵有婚约?朕愿为你们主婚,等圆了房再去不迟。”隆阿哥慷慨道:“谢圣上恩典,可奴才还是先办差,后完婚。区区几个土匪,奴才还不放在眼里。”弘历欣慰地说:“这,朕当然相信,不然还叫粘杆儿处吗!只是完了婚就少了一样牵挂。”隆阿哥诚恳回答道:“回圣上,先办差,奴才才没有牵挂。请下旨吧。”弘历清清嗓子后说:“那好,朕口谕,隆阿哥任平苗督察密使,刻日启程。”说着拿起茶几上一卷宗说:“这里是相关条陈。你要尽快熟记,然后烧掉,不得泄露一字。至于办差相关细节,去问图佐领。去吧。”隆阿哥接过卷宗单腿下跪告辞道:“奴才告退。”说完站起退后三步转身离去。
隆阿哥走出御花园立刻去粘杆儿处,走进门只见图佐领一个人坐在书案后喝茶,看样子是恭候多时了,即上前鞠躬行礼:“见过图佐领。”图佐领挥手指书案对座回答:“坐,见过皇上啦?”
隆阿哥:“是。”图佐领神色凝重,说:“那我就不多说了,事关紧急,你尽快动身,可先走旱路赶至源陵,再坐船直达本城。那里有陈二兰暗中协助,他的公开身份是街上一个混混,再就是龙老牛,他的公开身份是牛贩子,当地人叫牛客。他俩人只管照应,其余不管,也不会问,全靠你自己。前两次一个扮作盐贩子,一个扮作货郎,你扮作什么到时自己便宜行事。至于其他要领都写在卷宗里,一看便知。多保重!”隆阿哥起身告辞:“请放心,属下一定办好差事。我立刻回家准备。告辞。”说完离去。
隆阿哥家里除奶娘黄妈帮他看屋外别无他人。虽然也有几个叔伯兄弟,但各家二居,加之他的身份特殊,飘忽不定,不辞而别已是家常便饭,所以,他回到家简单收拾了一下,第二天吃过早饭,只对黄妈说一声要出远门,就上马疾驰而去。
为赶路,隆阿哥头戴红色斗笠,穿青色短袍,胸前和背后各有一个脸盆大的“兵”字,背着一个竹筒和一面小旗,一看就知道是六百里加急传令兵,识趣的快快让路。
一路上饥餐渇饮,马不停蹄,或驿站换马,或旅店过夜,难以尽述,一句话,风驰电掣赶至源陵。
至此,隆阿哥盘算,过源陵就是武陵山脉,有官道和水路,走官道自然要快得多,但跨马官道太惹眼,走水路虽然慢,但隐秘,便扮成白衣秀才,摇一把折扇,去码头租一带蓬的木船逆流而上。
因一路颠簸,隆阿哥上船不久就睡着了,一觉醒来,船已进入武陵山脉腹地。他走出船舱,被眼前的景色迷住了,从小在北方长大,看惯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何曾见过这等美景!山青水碧,林涛阵阵,夕阳西下,飞鸟投林。原以为“日出江天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以及“白云与孤鹜齐飞,长天与秋水一色”这些诗已写尽江南景色。其实不然,因为这些诗人都没来过武陵山脉,他们看惯了大家闺秀,何曾见过这等小家碧玉?大有大的气势,小有小的精巧,武陵山景色就像盆景,日月星辰,山川河流,飞禽走兽,都一一被装进小小的花砵里。
但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船工们已谈论靠岸找相好的事,他只得依依不舍随船靠岸住店,自我安慰道:“来日方长!”
第二天,隆阿哥早早就催船工开船,此刻,但见红日从东山升起,山头朝霞满天,好似织女挂锦缎,山下云雾缭绕,就像西施浣纱,越往里,奇峰怪石更多,越细看,鬼斧神工越绝,只得打住,担心再看下去就放不下来,而所带卷宗还有最关键部分未看,再讲,大凡赏景和对弈,需心如止水,了无纤尘,方有境界,可眼下一块石头压在心上,不论诗与画都幻化成刀光剑影,白浪费了良辰美景,他如此一想,叹气几声回到船舱,静下心来翻阅卷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