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梓龙，你……”看着自己的挚友，高长恭却觉得陌生，陌生得令他心寒。他不知道到底是怎么样的仇恨能让人变得如此……癫狂。
“长恭，你这是在害怕我，还是同情他？”忽然转身，斛律龙看着高长恭眼里的震惊幽幽开口，披在他身后的长发又开始飘动，“如果……你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父母、叔伯、姑嫂、兄弟姐妹一个个在你眼前倒下，听着他们垂死哭喊的哀求，然后，自己却连自保之力都没有，最后连死都没权利选择……这时候你就能体会什么叫做真正的仇恨了……”
眼神放空，斛律龙的视线飘向很远的地方，仿佛他已不在这里，而在他们眼前的不过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高长恭为言语里的哀伤与悲恸而震惊，而他身旁，宏叔的眼神更为忧虑了。
仇恨？黄毛小儿跟他谈仇恨？哈，天大的笑话。
郑观应的身上至少有上千道伤口，这些伤口不会致命，却刚好能让血不断向外奔流，直至他血尽而亡。也许，他郑观应注定今日命丧于此了，但是他的这条命可不能白给。
眼神往在他们中间的大台看去，郑观应有些混沌的眼里闪过一丝阴狠。趁着斛律龙与宏叔放松警惕，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向大台，正确的说是坐在大台上的人——江蜜，扑身而去。
“别碰她！！”惊喊出声，高长恭心魂一动，拼命移动身体，却只是从座位上摔了下去。该死，这什么迷魂灯的效力为何如此之强？！不行，他不能让蜜儿受伤！！于是，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即使疲软的身体告诉他，一切都只是徒劳而已。
“哈哈哈……别碰她？笑话！！”“啐”的一声，吐出嘴里的一口鲜血，郑观应把同样满是鲜血的右手置于江蜜的咽喉，“艾梓龙，这可是你的亲妹妹……既然要死，我就拖她给我垫背！！”
“住手！！”
毫不理会高长恭痛心疾首的呼喊，他的手掌开始慢慢收拢，而江蜜却仍旧睁着大眼，动也不动，任他慢慢夺去自己的呼吸，除了她慢慢涨红的脸，她甚至连皱眉都不曾有。
“妹妹？你确定她是我妹妹吗？”丝毫没有被威胁到的表情，斛律龙依旧以背对着他，“不过……你最好向大殿看看，也许那里会有你认识的人。”
大殿？转头，从正对着偏殿大台的门往外看去，郑观应忽然瞳孔放大，原本收缩的手也像是忽然失去生命似的垂了下来，而失去支撑力的江蜜这次却没有能够维持坐姿，而是直直地倒在大台之上。
“蜜儿！！”不，她不能有事！！
“放心，她没事。”伸手，将高长恭从地上扶了起来，然后从怀中掏出一颗棕色药丸，“迷魂灯解药，信不信由你。如果在意，就护好她……”
看他毫不犹豫地吞下药丸，斛律龙眼底闪过一丝柔光。
“接下来的事，你只要护着蜜儿，否则……我不保证能她或者你，会毫发无伤。”这是警告，事已至此，他不会让任何人成为他的阻碍。
那日，他让长恭有机会选择放弃这次仪式，但是他选择了牺牲江蜜，而今，他就得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好。”即使他知道梓龙的话并不寻常，但这是君子协定。
药效发挥得很快，不出片刻，他便感觉自己的知觉回笼，他甚至觉得丹田有股真气在回荡。提气，飞身至已瘫软在地的郑观应旁边的大台将江蜜抱起，然后又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原处。在经过侧门的时候，他分心看了眼大殿，在灯柱之上，他看到了两条被捆绑的身影，而就在那一刹那，震惊又染上他的眼。
“你……你……”恍惚回神，郑观应无心理会其他，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斛律龙，他的脸上出现了最深沉的恐惧。
“呵……看来你该是认识的了。”回转身体，淡淡地看着已经奄奄一息的郑观应，斛律龙眼里的嗜血因子又开始暴走。
“不、不……我不认识他们！”颤抖着身体，他连连否认。
“哦？一个是兰陵王的现任王妃，一个是兰陵王府唯一的小少爷，我以为你应该是认识的才对。”没错，大殿里被捆绑在灯柱之上的正是下嫁于兰陵王的“艾梓涵”和六年前凭空出现在兰陵王府的念岚，此刻，他们安安静静的闭着眼，像是等待被处刑的罪犯。
“梓龙，你……”向前，高长恭的眼里满是不解。
“你别忘了刚才答应过我什么。”淡淡的陈述，透着寒意，成功地让高长恭停住了脚步。
“很好。现在我能对你说江蜜没事，但我不能保证她会不会一直没事。”意思是，如果想阻止他，那么就用江蜜的命来换，“宏叔，看着他们，你也别插手。”
“是，少主！！”
宏叔的话刚落地，斛律龙便闪身往大殿而去，然后在“艾梓涵”与念岚之间站定。
“怎么？如果你确定不认识的话，我不介意来帮你回忆回忆……”眼神看向郑观应，言语之间，长发轻甩，发丝在三人之间弥漫，片刻之后“艾梓涵”与念岚的裸露在外的肌肤上出现了无数血痕。
“住手……”惊恐、绝望，加速了血液的流动，郑观应的白袍已被整片染红，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渐呈冰冷。
“哦？你现在是认识他们了？”动作停下，斛律龙仍旧看着郑观应，似在享受他眼里的惊恐、绝望。
“他们……艾梓龙，你是恶魔！！”
“哈哈哈……恶魔？说得好！！”对，他就是恶魔，从十八年前的那一****就已经化身为恶魔了，他活着，不过就为了复仇！！
“你究竟想如何？”
“不想如何，只是想让你体会一下当年我的感受而已。但是我不会像你一样大意，我绝对会……斩草除根。”那种眼睁睁看着族人死去却无能为力的感觉，那种想死却不得死的感觉，那种被地狱浸染的感觉，他要让他一一感受。
视线触及念岚的脸，斛律龙有一丝迟疑，但是……谁让他流有郑氏的血液？斩草除根，赶尽杀绝，这是十八年前他们欠他的，他不过是以牙还牙而已。
“斩草除根？什么意思？”看着已近疯狂的斛律龙，高长恭感到心惊。他不懂，虽然他不知道那个“艾梓涵”有何底细，但是念岚是无辜的啊！
“哎呀，长恭，你还真是被瞒得彻底呐……”也许，长恭是战场上的一员猛将，一名智者，但是在这生活里，他确实过于天真了。对于梓儿，对于宏叔，对于念岚，对于郑观应，对于自己都是。
“他们……一个是郑观应的女儿，一个是郑氏的末代主人，你说，我该不该斩草除根呢？”虽是在回答高长恭的话，斛律龙却仍旧把视线对着郑观应，看着他眼里愈加绝望的神色。
哈……荒唐！那个“艾梓涵”就是那个失踪多年的真正的郑蓁兮，而念岚……竟是那个传言早夭的“郑臻叶”？他都听到了什么？一件比一件震撼，一件比一件不可思议……到底还有什么是真的？
“你放了他们……”怒急攻心，郑观应飞身向前，任全身血液狂洒，只是他还没移动几步，身体便重重地坠落在地。血液在急速流逝，他用手支撑着，一点一点向前移动，鲜血在他身后拖出一条鲜红的印迹。
“哈哈哈……你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难道你就没想过皇上为什么会封江蜜为桃兮公主郑蓁兮么？……既然你可以让她偷去梓儿的身份，那么我也可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阴郁地看着还在地上缓缓爬行的郑观应，斛律龙就像欣赏名画一般地享受，但是郑观应却已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回答她的问题。他的动作越来越迟缓，直至完全停顿，鲜血还在流淌，但他的头无力地垂下，仿佛定格一般，只有他的眼还圆睁着，里面倒映着斛律龙的身影。
寂静在这诡异的空间里漫延，被点燃的迷魂灯在穿堂而过的风中飘摇，散发着动人的幽香，一切……都安详得可怕。
“怎么这么容易就死了？多无趣啊……”他为什么不撑久一点？他甚至还没有感受到报仇的快感，他居然就死了？哈哈哈哈……
忽然，斛律龙放声大笑，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满室寂静。
看着郑观应死不瞑目的表情，斛律龙竟感觉止不住自己的笑意。他本以为自己心里该是万分痛快的，但是，此刻他心里除了迷茫却什么都没有。除了笑，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什么。
仇恨是用别人的过错来折磨自己。忽然，想起江蜜七日前对他说过的这句话，他的心里泛起一丝悲凉。
“噗……”一口鲜血从他口中喷洒而出，在空中抛出一道好看的弧度，接着他的身体像是断线的风筝般重重坠地。
“少主！！”宏叔飞身而出，却来不及接住他倒地的身体。
“梓龙！！”时间仿佛停顿，就像慢镜头回放，高长恭不觉地抓紧抱着江蜜的手，看着眼前让他愕然的一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