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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散文(4)

面对这样的天空,你胸臆顿然豁朗。一切的琐琐碎碎,一切的委委顿顿,都被你俯视于脚下。人,本不是为种种的琐琐碎碎种种的委委顿顿而生的啊。头顶有着这样美好无比的天空呢。

面对这样的天空,真是一种美好的享受啊。沉浸于这美好的享受中,你便痴了,醉了。只感到头脑如这天空一般澄澈,身体如这天空一般的澄澈,整个人融化为天空一般的澄澈。那远处飘飘而来的一片白云就要载着你悠悠飘去呢……

大都市里被琐琐碎碎弄得委顿不堪,被争争斗斗弄得疲惫不堪,被五颜六色弄得困惑不堪的人们啊,到沙漠小城里来走走吧,在这里,你会看到真真实实的天空,你也会看到真真实实的自己。

拥有这样一个完整而明丽的天空,真是沙漠小城人的幸运。

大大的风沙

平日里总说银川的风大。到这里一看,才知是小巫见大巫了,才知自己的少见闻了。

按时令早该过了风季,这里的风却毫无撤退的意思。天刚蒙蒙亮,风便如期而至了,随着时间由早晨而上午而下午而夜晚,风也由弱渐强而最强。会议室里正在举行座谈会,人们聚精会神,正襟危坐。突然“砰”的一声巨响,举座皆惊——是风撞进来了,风如同一个不懂礼貌不讲道理粗鲁莽撞的化外之人,就这样不请自到,冲将进来。冲进来后,便恶作剧地去翻动每个人面前的纸张,弄得白纸如落叶般满屋翻飞。人们把它请出去,关紧门窗,它便在外面敲门打窗,一副誓与你作对到底的劲头。夜晚,它又会把招待所的门窗弄出噼噼啪啪吱吱咯咯哗哗啦啦各种声响,一时间,外来人会觉得是在《呼啸山庄》里了,会觉得正有一只手从窗子外伸进来。胆小的女士便掩耳盗铃地用棉被捂住头脸,在七月的天气里流着满头满身汗水去制造一个个关于鬼神的梦魇。

若是你走在路上,那更是风与你亲近的绝好机会。它牵着你的衣襟,拉着你的裙裾,扯着你的胳膊,使你步履艰难,进退不得。它全方位的裹着你,拥着你。它亲吻着你的每一寸肌肤,它在你的发丝里,它在你的耳朵里,它在你皮肤的每一条纹路里。它甚至还想挤进你那护在镜片后、护在睫毛下的眯缝得只剩下细细一线的无比宝贵娇嫩的眼睛里去。

为了维持淑女形象,你得一手拢住狂舞如草的乱发,一手揪住飘飞如旗的裙衫。手忙脚乱,狼狈不堪。为解嘲你忙里偷闲地发一句牢骚:“这风真讨厌”,风即刻间便乘虚而入,长驱到你的嘴巴里。

“好大的风!”你慨叹。

“这也算是风吗?”

这里的朋友颇不以为然。

小小的浩特

浩特,蒙语中作城市讲。

巴彦,蒙语中作富裕讲。

巴彦浩特,翻译过来便是:富裕的城市。

这个富裕的城市,是漫漫沙海中的一叶扁舟。

浩特很小。

在城里漫步,一不小心便走到了城外。不定拐过哪个房角,眼前便会铺开一片漫无边际的戈壁滩,便可看到成群的羊只和成队的骆驼。生长在戈壁滩和沙漠上的芨芨草,骆驼刺,也跑到城里的人行道边和宾馆的道旁扎下了根。

小城有着极度的从容与宽阔。在这里,一幢一幢的房屋,一个一个的院落互不相连。大家都尽可能远地离开邻居。这使人想到草原上放开马缰跑上半天才能遇到一顶的蒙古包,想到悠扬的马头琴和悠远的蒙古长调。小城的格局与阔大无比的天阔大无比地保持着如此默契的和谐,是由于小城的人们依然保持着逐水草游牧的记忆么?

与散漫的房屋相映衬的,是宽阔的街道。小城的街道,条条都有东西长安街那么宽阔。街道两旁,有出售马鞍、马鞭、大铜壶的民族用品商店,有标着“生猛海鲜”的酒楼餐厅,还有无处不在的广州发廊。街道上走着身穿蒙古袍,骑了一辈子骆驼,训了一辈子马,因而双腿呈弧形的蒙古牧人;也走着身穿超短裙,高跟鞋一路脆响的摩登女郎。

小城虽小,却有着悠久的历史,有着浑厚的文化底蕴,那几处堪称文物的古建筑是小城历史的见证。

那远近闻名的王爷府,是清王室的格格下嫁时所修建的府邸,曾经颇为热闹豪华过一阵。那分布在三个方向的南寺、北寺、延福寺,在远近草原上享有盛誉。据说那位身在槛外,爱情诗却写得颇具神韵的六世达赖加仓央嘉措曾在此短住,九世班禅也曾在寺中讲经,延福寺里至今供奉着班禅穿过的靴子。来巧了,偏殿中正有一位来自塔尔寺的活佛,在为虔诚的信徒们摩顶医病。

小城虽小,却如它的名字所显示的那样,是一个富裕的地方。

这小小的城,地域却很大,它东靠宁夏,西连甘肃,北面与蒙古人民共和国接壤,浩浩渺渺几千平方公里的版图。这里出产的骆驼占全国骆驼总产量的三分之一。这里有可与柴达木盐湖相媲美的吉兰泰盐湖。浩瀚的戈壁大漠之下,埋藏着晶莹剔透的水晶石,埋藏着同样晶莹剔透与黄金等价的冰石。

巴彦浩特,是茫茫大漠中一颗璀璨的明珠。

酒乡歌乡

早听说蒙地的人们以酒为伴。

早听说蒙地的人们有酒必有歌,酒与歌在那里是人们终生的情侣。

眼见为实,果然。

有朋自远方来,无论新朋还是旧友,一概以酒款待。无酒不待客,无酒不成宴。入座既罢,主人便将一只只酒杯斟满,以双手擎杯,高举过头,以蒙古族礼节,向客人连敬两杯,名曰一抿二干,你若把这两杯酒不皱眉头地喝下去了,主人便会向你翘大拇指,认为你够朋友。他们最讨厌在酒桌上偷奸耍滑。这里的人们唱酒不三推四让,不弄虚作假。喝就喝它个痛快淋漓,喝就喝它个豪爽尽兴。佐之以大盆的手抓羊肉,佐之以颇显地方特色的烤羊腿,甚至抬上来一只据说是最正宗的烤全羊。真真是大块吃肉,大碗喝酒,让你尽情领略横枪跃马的英雄气概。

随着酒香飘起来的,便是歌声。以歌代拳,以歌助兴。先是主人,后是客人,从“蓝蓝的天上白云飘”唱到“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爬山调,二人台,信天游,京剧,秦腔,“花儿”,土洋结合,古今荟萃。当大家把能想到的歌全唱完了时,不必担心,主人会拿出几大部厚厚的歌本来,让你只唱得口干舌燥,让你只唱得喉咙冒烟。

几位蒙古族汉子的男生小合唱《黑骏马》最是夺人魂魄。那悠长幽邃而又苍凉高远的拖得长长而又委婉曲折的唱腔,把人带入辽阔无边的大草原,带入一个民族漫长而又辉煌的历史。在那歌声里,你会看到奔腾的马群和雪白的蒙古包;你会看到成吉思汗远征到贝加尔湖的马队。你会不知不觉间举起你的酒杯,为这马背民族的现在与过去。

最让你终生难忘的是,两位或者三位身着美丽民族服装的蒙族姑娘,手捧哈达,举着银碗,面对面站在你的面着,用你听不懂的语言为你唱祝酒歌。那哈达只为你而捧,那银碗只为你而举,那歌声只为你而响。一生中,你能有几次享受如此礼遇呢。你听不懂那语言,你却听得懂那歌声里的淳朴与热情。面对那清澈如水晶的眸子,面对那眸子里清纯而又热烈的目光,纵然你血冷如水,纵然你心如枯井,此刻,也不由你不热血沸腾,热情奔放。罢罢罢,人生能得几回醉。于是,你接过那银碗,接过那哈达,接过那歌声,接过那火一样的热情,你双手捧碗,一饮而尽,才发现自己原来竟有如此豪气。这一碗酒,让你从种种羁绊中挣脱出来,你第一次发现了自我,找回了自我。那一碗酒滋润了你的眼睛,也滋润了你的灵魂。生活原是这般美好,人们原是这般美好,天地万物本是这般美好,你从来不曾想到,你最快活最轻松最美好的时刻是这大漠深处给予你的。

从此,酒乡歌乡,将成为你不老的回忆。

真好,酒乡歌乡的沙漠里的浩特。

王村

《芙蓉镇》——著名导演谢晋的一部电影,使这个地处湘西的小镇名声大噪。以至于人们几乎忘记了它的本名——王村。

王村的米豆腐,这种地方风味小吃,也由《芙蓉镇》中的胡玉英卖出了名。

走湘西,不能不来“芙蓉镇”——王村。来王村,不能不品尝一碗那用红红的辣椒油、绿绿的青蒜末和白嫩嫩的米豆腐调制出的令人馋涎欲滴的吃食。在你被辣得嘴唇冒火,麻得额头出汗的当口,小吃店的老板娘便会向你讲起谢晋、姜文、刘晓庆。那口气,与讲起自己家里的弟兄姐妹没什么区别,口气平淡得很,不带丝毫的仰视与炫耀。在他们看来,名导演、大明星和街坊四邻也没有什么两样,这便充分显示了山里人的质朴与本分,当然更透出他们的那一份自信。

王村人的自信是有道理的,这里本来就有那么多使外来人看上一眼便永远难忘的东西,他们无须借一部电影去炫耀自己。

横过街道,沿着瓦屋折后墙,穿过百十步菜地,便来到一个大瀑布前。气势磅礴,瀑声如雷,其落差、其宽度、其规模,足以与闻名遐迩的黄果树瀑布相媲美。而瀑布两岸黑苍苍的山岩,山岩上与瀑布一同飞流直下的百丈青藤,还有那高悬崖顶的土家族吊脚楼,则使它比黄果树瀑布更多了一番风情。而那正在瀑布下潭水畔洗衣浣纱的红衫女儿,又给这瀑布平添了几分人情味。它是天然无雕琢的,不似黄果树弥漫着浓重的商业味儿。这便是湘西有名的王村瀑布。

由王村东去不远,便是风景如画的猛洞河。

贯穿王村的,是那条青石板铺就,一步一个台阶,直向山顶升上去的街道。街两旁那木板为壁为墙、青瓦为顶为盖的民居店铺,还有那墙角的青苔,屋顶的瓦松,都以那一份纯纯粹粹的古色古香,昭示着它两千多年的历史,曾有过的辉煌。而那间杂在民房中的店铺,店铺里那晶莹剔透的各色玉器,那绚丽多彩的土家织锦,那构思新颖的草编工艺品,还有那尖尖俏俏的竹篾斗笠,则表达了它无愧于历史的现在和将来。

有咚咚的鼓声从一座崭新的建筑物里传出。这是湘西土家族苗族民俗展览馆。这里陈列着土家族的祖先傩公傩母的木雕头像,天地君亲师的牌位。这里有五代后晋时楚王马希范与溪州刺史彭土愁罢兵盟约的五千斤铜柱,还有娶亲的花轿,哭嫁场面的彩照。以图片、以实物展示着这块土地上的民俗民情。漂亮苗条而又质朴的土家族苗族姑娘,穿着鲜艳的民族服装,落落大方地为远方来的客人们击响苗家牛皮鼓,跳起土家摆手舞。鼓声或疾或徐,或重或轻。舞姿优美,舒展轻盈。在鼓声中,在舞蹈里,姑娘们再现着“播种、插秧、割稻、打场、庆丰收”的生产劳动过程,反映了人们对劳动的歌颂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鼓声、瀑布、河水,组成一个强大的磁场吸引着远远近近的人们。王村脚下那宽阔的白河上,驶来了乌篷船,驶来了小客轮,驶来了游览船。沿着码头上的百步石阶,走上来作家记者们,走上来身背画夹的美院的教师和学生们,走上来寻找静和美的人们。他们从喧嚣的都市来,他们从戈壁大漠来。他们将不虚此行,他们将在这里找到所要寻找的。

芙蓉镇——王村,它左臂挽着大瀑布,右手牵着猛洞河,背负着它丰富的历史和现在,面向着不息的白河,它也将走出湘西,走向一个更加广阔的天地。

遥远的泸沽湖

没有朝圣者般的虔诚,你不要到这里来;

没有长途跋涉的脚力,你不要到这里来;

惧怕高峻凶险的山路,你不要到这里来;

泸沽湖,拒绝轻薄的亲近和虚浮的喧嚣。

你吹过了苍山的风,你沐过了洱海的浪,你领教过了玉龙雪山的凛凛寒气,你胆战心惊地匍匐过了那直把金沙江逼作一缕细线的云中之路。泸沽湖,才会为你撩开她那神秘的面纱。

这便是泸沽湖了,这便是你心仪已久的高冷之美。

只一眼,你便被泸沽湖醉倒了;

只一眼,你便被泸沽湖攫住了整个灵魂。

醉倒你攫住你的,是泸沽湖那超凡出俗的安详静谧,是泸沽湖那一尘不染的清亮洁净。未经任何尘世污染的泸沽湖澄澈碧透,穿过湖水,你可以历数水下十几米处悠闲来去的小鱼。洁白的雪山,苍绿的松林,摩梭村寨那童话世界般棕色的木刻楞房屋,还有郁黑的核桃树,白色的玛尼堆和橘红杏黄色的经幡,倒映在碧蓝的湖面上,朦胧而又迷离。黑色、白色、麻色的野鸭大雁,伴着摩梭人的独木舟,静静滑过……

恍惚间,你仿佛置身于东山魁夷的画中了,你仿佛置身于如幻的梦境中了。

你不是东山魁夷的画中人,你却真的是来到一个梦一般的地方。

是因为迷恋于泸沽湖的美丽安详吧,是因为沉醉于泸沽湖的超凡出世吧,沧桑满身的历史老人在这里停下了脚步,泸沽湖便凝固成为人类社会进化的一株银杏树。沿湖而居的摩梭人,至今保留着母系社会的习俗。

泸沽湖,是一个纯净的女儿国;

泸沽湖,是一个千年不醒的梦。

绕过村头的玛尼堆,经过湖边那棵百年的老核桃树,你便进入了摩梭人聚居的村寨。

那整棵整棵的圆木叠成了墙,整块整块的木板搭成了顶的木刻楞房屋,便是摩梭人居住的地方了。屋顶上,那在高原的风中飘荡着的写满经文的绿红小旗,是在为不识字的摩梭老阿妈念经诵佛呢。院子里那棵裹着红布条的,是摩梭人家的神树,保佑着她一家人的平安吉祥呢。

走进那童话王国里才有的木刻楞房屋去吧,走进摩梭人家去吧,走进去,你便成了摩梭人家的贵客。

身穿长裙、头顶布帕的摩梭老阿妈,用你听不懂的语言,用你看得懂的笑容与手势,把你让坐在屋子中央的火塘边。老阿妈扒出煨在火塘里的热腾腾香喷喷的土豆招待你,用酥油筒搅拌出浓醇甘甜的酥香茶招待你。老阿妈的儿子,为你摘下挂在屋顶、腌得红亮滴油的猪膘肉。老阿妈的女儿,为你用刚提上来的洁净的泸沽湖水,炖上刚从泸沽湖里捞上来的小鱼。不加酱醋,不用味精,不撒一切杂七杂八的调料十三香。原汁原味的肉,原汁原味的鲫鱼汤,还有一大碗足够三个壮汉吃饱的素炒土豆丝。没有一句虚假的客套,没有一句甜蜜的礼让,摩梭人为你摆好了如他们一般质朴本色的白木方桌。

坐在木墙木顶的木刻楞屋檐下,高原的太阳热烘烘地暖着你,摩梭人的真诚好客热烘烘地暖着你。你吃着醇厚喷香的猪膘肉,喝着鲜美无比的鲫鱼汤。一只小黑猪欢快地跑过来了,一只大麻鸭摇摇摆摆地跩过来了,一只雪白羽毛大红冠子的鸡妈妈领着她叽叽喳喳的儿女们围过来了。一头大黄牛也哞哞叫着来到你的背后,伸出她温软的舌头对你表示亲热。它们是在参观你这远方的客人呢,它们是在欢迎你这远方的客人呢。你对小黑猪笑笑,用鱼骨头款待它;你对麻鸭和白鸡妈妈点点头,把碗中的米粒拨给它们;你拍拍大黄牛的脖颈,用热情回报它的热情。正当你被这些朋友的热情弄得应接不暇时,老阿妈又为你端来了自家渍的咸酸菜,端来了自家酿的玉米酒。她恨不能把家里好吃的东西全拿来让你尝尝。她抱歉家里好吃的东西太少,她抱歉让你这尊贵的客人受委屈了。好像这一切是她应当承担的过错。

哦,你热情好客的摩梭人哟。

哦,你淳朴善良的摩梭人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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