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时间往前调一天,你会看到这样一幅情景:
五星酒店的大厅里坐满了人,周水牵着一个女孩的手,缓缓走过红地毯,走到前方的主席台上,主持人站在两人中间,问周水“周水先生,你愿意娶这位女孩吗?”
“我愿意。”周水的声音虽然由于过分紧张而有些颤抖,却带着满满的真诚,这毕竟是他的第一次。
“你会爱她一辈子吗?”主持人接着问。
“我会。”
整个大厅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台下有人趁机起哄,大声嚷嚷着要周水表演一个节目,主持人马上想到了是什么节目,又问周水“周水先生,你可以亲一下这位女孩吗?”
“可以。”
大厅一下安静了下来,所有目光都注视着台上,我使劲掐了一下大腿,这不是在做梦吧?事实证明,这真的不是在做梦,我看着台上的周水头晃了再晃“水哥,水哥,没想到你我认识这么多年,你竟然深藏不漏着你的厚脸皮,让兄弟我一直都蒙在鼓里,你不地道啊。”
“兄弟,来了。”周水端着酒杯走到我面前,女孩站在他旁边,冲我微笑着,本想着再借此机会就刚才的事好好调侃一番,看着女孩在他身旁站着,我的脸皮忽然薄了起来,接过周水递上来的酒,道声恭喜后一饮而尽。
“兄弟,等我敬完酒咱再聊。”
周水绝对是重情重义的好兄弟,刚敬完酒就坐回到了我旁边,嘿嘿笑着说“不好意思,兄弟。”
“水哥,怎么这么快就结婚了?”
“年龄到了,不快不行啊。”
“你不是还没到三十吗?”
听我这么说,周水呵呵笑了,他的笑容像黑夜来临之前的最后一抹亮光,不是很灿烂“哎,父母一直在催,我也没办法。”
“我以前从没听你说起过这个女孩,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周水呵呵笑笑“通过相亲认识的。”
“这个女孩是你理想中的那种女孩吗?”
“还什么理想不理想的,能过日子就行了。”
周水在回答这几句话时眼睛一直看着地上,每回答一次都要呵呵笑一下,每一次都似乎用了很多力气,特别是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我感到他就像一个疲惫不堪的行者,已经赶了很远的路,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他斜斜靠在椅背上,一直看着地上的眼睛偶尔会抬起来看我一下,马上又垂了下去,他像极了一个无精打采的犯人,他是在后悔吗?
“兄弟,水哥等着喝你的喜酒呢?”
“我的喜酒可难喝。”
“再难喝,水哥也要把它全喝光。”
“那更不能让你喝了。”
“水哥这不是打个比喻吗?你还真把水哥当成水缸了?”周水脸上抑扬顿挫的表情让我一下笑出声来,他也跟着笑出了声,那一刻,我才觉得他最像他,在这整整长达三个小时的时间里,也只有那一刻,他才敢像他。
周水陪我喝了很多酒,在他去洗手间的时候,我起身离开了座位,趴在酒店入口处的栏杆上,看着仅一路之隔的那个湖,那个湖很大,可是现在这一刻,黑暗填满了我的眼睛,我什么都看不到,但能感觉到,那个湖就在那里,就在离我仅一路之隔的地方,我只要走过去,就能触摸得到。
从湖上吹来的风很烈,吹的酒店门口的两排彩旗哗哗作响,我也随之清醒了许多,星星点点的光在远处闪烁,整座城在我眼中跳动,灯火交错,扑朔迷离,这一刻我才发现,这里的景色竟是这般美,只是置身其中不停奔走的我一直都视而不见。
“兄弟,你怎么在这呢?你还以为你喝醉了?”周水气喘吁吁站在我身旁,一脸关切的看着我。
“我怎么会醉呢?我也能喝一缸。”
“你能喝一缸,我也买不起一缸,还是别喝那么多了。”
“好兄弟,莫小气,等我结婚的时候你就能喝回来了。”
“那我也喝不回来。”
“为什么还喝不回来?”
“因为我真的喝不了一缸。”
我一直都认为,他应该去演小品或者去说相声,他有那个天赋,可是到今天,我才突然知道,天赋也有个时间限。
“兄弟,人总是要变的,不可能一辈子都这样,我知道我这样说你会看不起我,但我还是想要说,我知道即使我说了你也不一定能会听,但我还是想说给你听,还是希望你能够听,到了什么样的年龄,就应该去做什么样的事情,这句话既然每个人都在说,就一定有它的道理,你不去做你不知道,你一旦去做就知道了。”
“哪他妈来这么多废话。”
把时间往前调一年,你会看到这样一幅情景:
巨大无比的圆桌旁,稀稀疏疏围坐着几个人,周水坐在最中间,我坐在他身旁,其他的几张脸我都认识,有些还很熟,这一刻却都变的陌生了起来,圆桌上摆着的不是一只只餐盘,倒像是万水千山,我们每个人都坐在各自的天涯海角里,每一个天涯海角之间都隔着几万里的路程。
这是一年一次的同学聚会,我每次都会去,每一次回来都下定决心这是最后一次,可是每一次我都能说服自己再去一次,我只是想去看看,这一次又有谁会不去。
每次聚餐之后我都会想,聚餐的意义在哪里?是流于形式,大家都在聚,所以我们也要聚?还是真的割舍不掉那份深厚的情谊?可惜一直想到现在,还是没有搞明白,没有人会主动告诉我,即使我去问他们,他们都是笑而不答,他们脸上的那种笑比佛祖脸上的还要复杂。
这个问题就真的有这么难吗?你们可都是当年的学习标兵,什么样的难题没解过,什么样的困惑没遇到过,这个问题算什么?算毛毛雨,算小儿科。
人越长越老,越长越难看,但是围坐在圆桌旁的那几双眼睛里闪烁的光却越来明亮,越闪越智慧,我在一双双智慧眼神的启迪下,终于明白了,他们不是不能回答这个问题,是根本就不屑于回答。
周水每次都会去,因为每一次的聚会都是他亲手张罗,他要是不去的话,他以后还怎么好意思再张罗。
“兄弟们,又见面了,见一次面不容易,我们先为不容易干一杯。”虽然周水的这句话有点不太符合语法逻辑,但他脸上的那抹笑还是很符合逻辑的,在座所有人一瞬间被周水的热情感动,纷纷举起酒杯,动作整齐划一,漂亮无比。
几杯酒过后,所有人都敞开了话匣,邻座的和邻座的说,脸上带着千篇一律的笑,每人最擅长说的一句话都是“兄弟,在哪高就啊?”
“在那里。”
“那里是个好地方啊。”
“兄弟,你在哪高就啊?”
“跟兄弟比起来,我都不好意思说。”
“兄弟低调,太低调了。”
酒酣耳热之际,大家都会拿出手机来,相互交换号码,我的手机里也存了很多电话号码,我从来都没有打过这些号码,这些号码也从没打过我,我的耳边却分明听的一清二楚“以后多联系,以后一定要多联系。”
每当这个时候,周水就会用手碰碰我的酒杯,示意我跟其他人喝一个,我都会以不胜酒力而推辞,周水就会笑笑,端起桌上的酒“得了,咱兄弟俩喝一个。”
我看着周水被香烟熏黄的手指,问他“每天还是抽那么多烟?”
“我都不知道不抽烟的话还能去干啥?”
“有很多事你可以去做。”
“什么事?”
“睡觉,发呆,看动画片。”
“还是你了解我。”
我能感觉到,周水的笑比较自然些,我也能感觉到,三百多天的等待和那么多的不明白,都在这自然的笑容里化为细细的雨,下在我的灵魂里。
“兄弟,什么时候想结婚?”
“到三十还早呢,怎么,你想了?”
“我有点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