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在农村的男孩,都有捕鱼的经历。捕鱼的办法很多,最基本的有用钓竿钓、用闹袋(一种最简便的捕鱼工具,上面是一个半圆形的木或竹弓,下面是鱼网,一般情况用双手端着撮,冬天则可以绑上长竹竿撮向塘中央或塘底)撮、用罾搬、用网打、用篓子下、用手捉,不一而足。我属虎,不逗鱼。小时候买过多少钓钩、钓线,数不清了,但钓到的鱼却数得清。用钓这种方法捕捉到的鱼在我的一生中可能不超过50尾。有一次,在长久不吃钩的情况下,我索性放了满线,欲钓大鱼。等了不知有多久,真有东西把浮子深深拖进水中,我狂喜,猛地扯线,先是感到了从没有过的重量,但很快什么重量也没有了——线断了,什么也没钓上来。我一屁股跌坐地上。后来有人告诉我,这不是一条鳝鱼就是一条蛇。我的妈呀!自此我再很少钓鱼了。
用闹袋撮鱼倒有一次辉煌的收获。那是一个冬天,我们看完了谭易村的鱼鹰船队捕完鱼后,兴致勃勃,回家拿闹袋撮鱼。我们的方法是,用闹袋撮起一坨坨的水浮莲,鱼就藏在水浮莲中。平时用这种方法也能撮到鱼。但数量很有限。没想到这次歪打正着,鱼都被鱼鹰吓得藏在水浮莲中,每一闹袋起来,都有数条到十数条喜头鱼。那一天我和弟弟用这种方法撮了二十几斤鱼。那种快乐无法用语言描述。
有一天,父亲从街上回来,他很神秘地对我和三弟说:“我在河里看见一条大鱼,就在我家那块田附近那棵大柳树下,你们现在拿个闹袋去看看,如果那条鱼还在,就打几个撂胯(张开两腿,用一条腿在物体的上方划圆圈,称作打撂胯),然后用闹袋装起来抬回,只准一个人下水,另一个人站在坡上。”父亲特迷信,他认为水中之物,神秘莫测,只一个人的时候,千万莫贪便宜下水捞东西,否则会有性命之忧。我和三弟按照父亲说的地方寻找,果见一条大鱼。我急不可待地打了几个“撂胯”,就把鱼捞了起来。我和三弟抬着鱼,心中狂喜,怕别人看见,从沟后面回家。父亲一称,有六斤三两重。我们喜得正不知花几天才能把它吃完,父亲却对我们说:“这样的大鱼不能吃,明天拿去卖掉。”第二天妈妈把那条鱼拿到街上卖了,卖了三块多钱。父亲没有让我们彻底失望,他把鱼杂留下让我们解了馋。
七十年代初期,我在胡金店上初中,那时,我们放学大多喜欢沿河边走,喜欢看河里的景色。有一天,我照例从河边走。走着走着,突然发现河对面水面上有一个白点,像是一条鱼,看不真切,但越看越像是一条鱼。一条鱼,在那个年代对我们的诱惑可大了。我在河这边徘徊,有些犹豫。我犹豫倒不是想起父亲说的那些迷信的话,而是当时正值春寒料峭,河里的水有些刺骨。我犹豫是怕受了一场冻,到那边不是一条鱼就吃亏了。然而那个白点,绝对是一个真真切切的白点,它就是一条鱼。意念中越想越像。已经不是光用眼睛看了。我终于下定决心,就算不是一条鱼,我就当进行了一场冬泳。我脱光衣服,用力摆动四肢,以活动筋骨,增加一些热量。我终于游过河去,果真是一条白鱼,而且还是活的,它的嘴还在翕动,约有斤把重。我一高兴,竟忘了冷。
第二天正赶上住村干部公社的曹书记轮到我家吃饭,父亲为我抓到了这条白鱼而容光焕发,在那个年月,桌子上有鱼就算有了荤啊。
几碗青菜,一碗蒸鸡蛋,一碗鱼,父亲陪曹书记喝酒。父亲的筷子很少伸向鱼碗,偶尔象征性地夹很小一块放进口中,就要咀嚼好一会;而我们是不准到桌子上吃饭的,不过闻着鱼的香味,那一餐饭我们仍然吃得好香好香。
“食有鱼”的奢望早得到了满足。而今不是土喜头,嚼在嘴里像木渣。腌好的腊鱼吃到第二年还没吃完。桌子上有鱼的日子过得特快,有时夜半醒来,想起那些馋鱼的日子,竟有一种酸酸的快感。父亲在世时,我曾问过父亲:“那条大鱼真的不能吃吗?”父亲笑笑说:“你不知道,那得多吃我几勺油,多吃我几碗饭啊!”原来如此。
原播1994年3月25日安陆广播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