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祖,有客来访。”
忘川之畔,一青衣男子独坐于此,一人,一水,一竹竿,一鱼篓。仿似已经融入了着天地之间,如若不是辛格在距那水边百来米出,呼唤一声。倒还真以为,那便是一具石雕,没有半毫的生命气息。
“是辛格啊?有客?已经有多少年没有外人来我瀛洲了?是何方之客啊?”
“师祖,此人不是外人,还请一见?”
“好,我知道了,你先去忙吧。”
“是,师祖。”
临去之前,辛格朝着离洛打了几下眼色,或许是想要表达什么。只是看离洛似乎也与着天地有隐隐合一的气势,想来是未曾看到。转念一想,自己尽人事,听天命。至于之后的事情如何倒也不是他这一辈的弟子所能言语的。
转瞬之间,那水畔平台之上的人已经不见踪影。
话语声去隐隐传来:“小友,还请忘川亭中一叙。”
离洛极目远望,这瀛洲之上倒还真有一座大山,半山腰处似乎又雕龙画凤之处,就应该是所说的忘川亭了。拾级而上,不到半刻钟就已经到了忘川亭之上。
只见庭上忘川二字,笔走龙蛇间有一种刀锋凛冽的气势。煞气可见一斑,似乎和这道门出世之道有些违背之处,或许是在当年,建这座亭子的人也是心有不甘吧。在看两边,漆红的柱子之上,金色的笔墨刻下一副对联:千秋盛世不过雨后黄花,王侯霸业仅剩一局棋枰。对仗也还算是工整,只是读起来却不免让人有种英雄迟暮之感。再仔细想想,这话似乎是和要漠北之处定远楼上的对子有着相似,不知当年之人,为何都有如此的心境。
亭中坐着的青衣老者便是道教执牛耳者李天师了,却说在华庭山论道无甚结果之后,杨武德、刘文曲已经接连下山,就练杨辛格也下山走了一遭。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看来这道门一脉的主人也不是那么好做的。人人皆是想要成宗做祖,却不知这世间的大人物也想过那小人物的生活。
“下盘棋吧?想当年我和师弟,也是在这忘川亭中一局棋后再也没有见过,今日关你气度,与我那多年未见的师弟倒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表面上懵懂无知,实际上却内秀的很。倒让我想起多年的往事。”
“天师见谅,小可对于围棋一道实在是不甚精通,未能完成您老人家这个愿望,小可惭愧的很。”
“哦?辛格刚才说你与我道门有旧,那你就说来听听吧。”天师心思几番轮回,戏中期盼着是那多年之前负气之下出走的小师弟,本以为这年轻人是那人的传人,却不曾想连围棋一道都不精通的人,怎能承接小师弟的衣钵。
“家师,临终曾言,要把此书还给道门。如若能得见天师您,便和您说上一句:往事如烟,一切尽在梦中,唯愿来世再能相见,再续师门情谊。”离洛说此话时,眼望着那东南方向,神态恭敬溢于言表。
“什么?你师傅是谁?”天师一向不喜怒形于色,却在这时明显有些慌乱,一枚棋子在手中已经成为石粉,簌簌的落在了地上。
“师傅之名一直未曾对我提过,他说名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妖看清楚自己的内心。古人云:朝闻道夕可死矣。师傅与临终之前,幡然醒悟。要我来替他完成这段香火之情。我怎敢不从命。不过我曾见过几人来求教于师傅,他们称呼师傅为苍云子前辈,不知是否是师傅行走江湖时的道号?”
“一别三十八年,竟是永别。那你师傅竟然未曾教你围棋论断之术吗?”天师满含期待的目光盯着离洛,似乎是要将这个人彻底看透。
“师傅曾预料,有朝一日我来此,天师必有此问。师傅说,围棋一道,后天之谋略尔,天机难测,若要以此入道,势必会走上歧路。这也是师傅苦想几十年才悟到的道理。师傅说,天下之事,冥冥中自有天定,很多人妄想着人定胜天,愚不可及。为今之计,顺应天道才是正理。”
“原来是如此吗?看来这许多年中我还真的是碌碌无为,不比师弟看的透彻。只不过着冥冥当中的天道,连先天八卦都烂熟于心的师弟,都不能一语道破。那我等又怎能对天意妄加揣测,况且也揣测不清。”天师似有仰天长啸之意,只不过有堪堪忍住了。
“你师傅可曾言,我道门之后何去何从?”
“师傅未曾明言,只是说天下多星齐聚,必有一主,而后彗星横空而上,四方散乱之后,天下方会有一个定论。岁穷尽毕生之经历,不过能窥得那么一二丝的天道,只是看得不甚清晰。世家,似有终结之意,只看天上将星几许。前知八百年,后知五百载,也只是一个空谈,一笔断阴阳也终究逃离不开一个命相。天下事自有天下人来办,天师又何必庸人自扰呢?”一时间,离洛仿似换了一个人一般,满身的玄奥气息透漏出来,甚至他就是冥冥之中的那天,冥冥之中的命运,冥冥之中的神明。
“哈哈,我懂了。如若师弟当时在此,也就不必有那华庭山论道之事了。不过此刻木已成舟,如若不舍命一博,空谈天命。倒也不是我这传承了几千年的道门的风格,离洛师侄你说是也不是?”天师貌似是在征询意见,可是听那坚定的语气……
“天师早有定论,又何必问我呢。在下不过是一介俗人,生于田垄,瘟疫四起,全村仅剩我一人,茫然失措时,蒙师父不弃。学了些粗浅的道术,会了些傍身的功法,不求闻达于诸侯,只求在这乱世当中能有我立锥之地,便无憾了。”离洛此语倒是从心而发,一点都不掺假。只是,在这乱世当中,英雄又怎能置身事外!
“恩?难道你师傅没有让你认祖归宗吗?”
“师傅不曾有过此类言语,而且门中的《天计算术》我也未曾看过一眼,我所学之道,也是师傅晚年自创之道,和道门的关系倒不是很大。”
“原来如此,师弟有心了!待你回去之日,替我在你师傅坟前敬上一杯薄酒,告诉你师傅,师兄蒙他之情,只等来世衔草结环相报了。”天师的一双明目当中,老泪已顺着眼角的皱纹汩汩而下。
“离洛记下了,那离洛就打扰天师清修了。”
“好,你且走吧。记得以后若是有事便可来这瀛洲之中寻我。也算是为我那已去的师弟,做些什么。”
“谢天师!离洛告辞。”
下山的路,离洛心中有说不出的轻松。五年来,心中一直牵挂着师傅的临终遗嘱,现在终于有了一个结果,姑且不论好坏,心中的石头总算是放下了。以后的世界,是海阔凭鱼跃,还是藏身于市井当中都不打紧,那只是自己的人生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