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巴贡说道:“臣得知,萧尼特本已贬为县令,兼任督粮官,却越权插手军务。严胡塔非但不予制止,反而不顾成法,扰乱朝纲,对其纵容庇护。臣担忧,恶例一开,人心不服,若不加处置,众皆效仿,恐生祸乱。”
狼迫人沉吟片刻,说道:“爱卿过虑了。严胡塔战功显赫,光明磊落。严门世代忠良,我信得过。如今制止用人之际,便有瑕疵,亦当容忍。待我下旨,稍加警训便可。至于萧尼特,随我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念他年事已高,贬为庶民,永不录用。赐田十亩,回家养老去吧。”
鄂巴贡不敢多言,退了下去。越数日,狼牙城贴出一则离奇公告,招募天下善品美酒者,聘为御酒督酿官,享受优厚俸禄,每月另赐御酒数坛。一时间,消息传得沸沸扬扬,衙门口挤满了大小酒鬼,个个眼红面赤,丑态百出。鄂巴贡亲自在幕后观察,数日过去,却一直不见酒鬼蔡出现。
这日午时,衙门口传来一声马嘶,紧接着一个人高喊道:“快给大爷闪开!”众酒鬼纷纷让路,态度恭敬,敲着手上酒葫芦,嘴里念念有词。只见那人翻身下马,径直走进衙门。官员看此人模样,眼似铜铃,马脸紫红,酒糟鼻奇大,衣着华美,不似普通酒鬼,便连忙来到后堂,向鄂巴贡禀报。鄂巴贡正在品茶,闻听来者疑似酒鬼蔡,便走至堂前,仔细一看,果然与传说中人物特征相符。
鄂巴贡轻轻问道:“你就是酒鬼蔡?”
酒鬼蔡见眼前老头,自有一股威严,官架子十足,便猜到是朝廷重臣,慌忙下跪道:“正是小的。小的给爷爷请安。”
鄂巴贡微微一笑,说道:“老夫听说你有些本事,早就在此等候。本事在做,不在说。我的话,你明白吗?”
酒鬼蔡谄笑道:“爷爷之言,小的明白。若说别的本事,小的不敢夸口,但说天下美酒,无论何种粮食酿造,无论窖藏多少年,一入我口,便知优劣。爷爷不信,可以试试小的本事。”
鄂巴贡哈哈笑道:“老夫相信。你随我到后面说话。”说完,带着酒鬼蔡步入后堂。饭桌上鸡鸭鱼肉已经摆好,色香诱人,侍婢启开酒坛,顿时酒香盈室。酒鬼蔡嘴唇翕动,馋得直咽口水。鄂巴贡嘿然一笑,坐在桌前。酒鬼蔡恭立一旁,大气不敢出。
鄂巴贡轻轻抬了一下手,说道:“坐吧。我有话对你说。”酒鬼蔡这才挪动身子,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侍婢随即为二人斟满了酒。酒鬼蔡迫不及待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抹了抹嘴巴,意犹未尽。鄂巴贡又抬了一下手,侍婢转身走出门,不一会拿来一个大碗。
酒鬼蔡眼睛一亮,止不住笑出声来,连连说道:“多谢爷爷。小的得知朝廷招募督酒官,一路匆匆赶来,嗓子干渴。爷爷莫见怪!好酒,果然是好酒。”
鄂巴贡捻着胡须,说道:“你喜欢喝便喝。要喝多少,便喝多少。不过,有一件事,要你去办。只要你干得好。不但督粮官坐得稳,俸银不愁,而且美酒佳酿,源源不断。”
酒鬼蔡喜得心花怒放,媚态毕现,说道:“爷爷只管吩咐。小的上刀山,下火海,永做牛马。”
鄂巴贡直言道:“橙雪已败,伪主逃亡。陛下念及手足之情,不忍其在外漂泊受苦。所以,想探清伪主下落,将他接回狼牙城。我听说你消息灵通,手下的酒鬼,遍布乌河大地,耳目甚多。这件事至关重要,我想交给你去办。只要你完成任务,我自会禀明陛下,重重赏赐你。”
酒鬼蔡拍着胸脯说道:“爷爷尽管放心。小的别无能耐,打听消息,却是在行。江湖上,人人都说我老蔡:上闻神仙悄悄话,下听阎王打呼噜……”
鄂巴贡颔首道:“如此甚好。今日让你喝个痛快,明日便去办正事。若得到消息,马上到相府汇报。我丑话说在前头,办得好,重赏!若敢有所松懈,后果不消我说。”说完,只听“咔嚓”一声,将手中的竹筷折断,扔在地上。然后扬长而去。
酒鬼蔡吓得心里狂跳,一连喝了三大碗酒,总算惊魂甫定。脸色由紫转红,一坛酒下肚,心情舒畅,美滋滋哼起了小调。
鄂巴贡办完这件事,紧接着办第二件事。虽说贬谪萧尼特的圣旨,已经发往赤霞边境,但鄂巴贡心里仍不踏实。斩草不除根,难免有死灰复燃之虞。于是,召来心腹干将,面授机宜。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心腹干将频频点头,立下生死军令状,带领十几名精兵,连夜离开狼牙城,直奔峰峦县。
与此同时,萧尼特已接到圣旨,只得选择解甲归田,告老还乡。严胡塔得知,特地设宴,为萧尼特父子送行。席间,严胡塔感慨耿耿老臣,晚景凄凉,乃作诗一首:
“为我引杯添酒饮,与君把箸击盘歌。
傲岸高洁徒为尔,命压人头不奈何。
举眼风光长寂寞,满朝官职独蹉跎。
亦知合被贤名折,寒花晚岁折太多。”
萧尼特听后,想到自己两朝元老,为黄风鞠躬尽瘁,却落得如此下场,不禁泪眼婆娑。突蛮骨见义父悲伤,又不知怎样劝慰,便咬着牙齿,闷头喝酒。萧尼特难过一会,勉强作笑,亦和诗一首:
“峰峦天险凄凉地,寒花晚岁弃置身。
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似烂柯人。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今日听君歌一曲,暂凭杯酒长精神。”
酒宴结束,严胡塔送行十里,于长亭折枝相赠。众人依依惜别,唏嘘不已。萧尼特为官数十载,两袖清风,只与老妻、义子,及数名家仆,乘坐马车,返回黄风之域。
刚一入域,夜行小路间。突然,闪出十几名黑衣蒙面人,手持凶器,见人便砍。突蛮骨大喝一声:“大胆强人,竟然行凶?”护在萧尼特夫妇身边,左右抵挡。那十几名歹人,个个武艺高强,突蛮骨心生狐疑,一边打,一边问道:“你们究竟是何身份?”为首歹人也不答话,杀招更加狠毒。
突蛮骨与歹人首领苦斗数十个回合,方将其击毙。待回头再看,义父、义母及家仆,都已倒在血泊之中。突蛮骨哇哇狂叫,发疯一般,将其余歹人先后打死。然后,跪到萧尼特身前,连声呼唤。
萧尼特身中数刀,奄奄一息,说道:“你到他们身上搜一搜,看看他们是何来历?”
突蛮骨顾不得擦掉眼泪,急忙在歹人首领尸体上,仔细搜查一番,搜出一块黄风官牌,拿到萧尼特面前。
萧尼特凄然一笑,说道:“果然不出我所料,是他干的。”
突蛮骨见义母已经气绝身亡,忙说道:“父亲勿言!我这就带你去看郎中。你一定没事的。”说完,就要抱起萧尼特上车。
萧尼特吐出一口黑血,微微摇头道:“今日命该如此,难逃此劫。我儿不必徒劳。”
突蛮骨悲情难抑,泣道:“父亲大人,这到底是谁指使的?孩儿要将他千刀万剐,誓为父母大人报血海深仇!”
萧尼特断续说道:“定是鄂巴贡小儿无疑。他欲将我一门赶尽杀绝。听为父之言,不要去报仇,你杀不了他,只会白白丢掉性命。为父一生,效忠朝廷,明知伴君如伴虎,却始终愚钝不改。到头来自食恶果。我儿以父为鉴,走康庄大路,光明坦途为是。我亦含笑九泉……”说完,咽下最后一口气。
突蛮骨含泪将父母埋葬,决意回狼牙城杀掉鄂巴贡,但转念一想,父亲临终叮嘱,切不可贸然复仇。父训当谨记在心。否则,一旦失手,自己丢掉性命事小,父母深仇未报事大。黄王倒行逆施,天下共讨之。思来想去,突蛮骨决定东行,探清义军情况,若果真替天行道,便诚心归顺。
日夜奔走,疲惫不堪。突蛮骨行至一个小镇,刚好经过一家马行,便想买一匹马,以作脚力。老板笑脸相迎,任由突蛮骨挑选。可是,挑来挑去,一百多匹马,突蛮骨却没有看中的。
这时,后边马槽忽然传来几声长嘶,突蛮骨循声望去,见是一匹黄骠马,身高足有八尺,瘦骨嶙峋,毛长筋露。老板见突蛮骨有欢喜之色,以为他是囊中羞涩,专买便宜货,便有些不悦道:“此马已来三月,因不落膘,无人肯买。你若相中,便宜与你。十两银子,绝不能再少。”
突蛮骨近前细看,这匹黄骠马双眼圆瞪,神采奕奕,鬃毛飘逸,尽管瘦弱,却难掩丰赡雄姿。突蛮骨想到古书中,有关千里马的记载:“马之千里者,一食或尽粟一石。食马者不知其能千里而食也。是马也,虽有千里之能,食不饱,力不足,才美不外见,且欲与常马等不可得,安求其能千里也?”心想,这匹马显然被贩马者糟蹋了,假如精心饲养,定是一匹千里马。
老板不耐烦道:“你到底买是不买?十两银子,绝不能少。”
突蛮骨从怀里摸出一小锭金子,拍在老板手里,说道:“你这厮有眼无珠,好马值得这个价钱。我买了!”老板见钱眼开,乐得屁颠,又是作揖,又是祈福。突蛮骨也不理会,牵马便走。那马摇头摆尾,好像见到旧主一般。